第十四章 三个条件

周衍此番再寻司徒仙姑,却非是易事。

他先至那观潮客栈,钱大海闻他问起司徒,那张胖脸堆起笑来,只说:

“周爷,您来得不巧。司徒仙姑的行踪,便如那天上浮云,风吹哪儿便去哪儿。若不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醉着,便定是在这镇海川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寻那有缘人解梦哩。”

周衍无奈,只得辞了客栈,自行去寻。

这镇海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让他一阵好找,他自日正当中,寻到日影西斜,方才在最是喧闹的码头处,寻着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码头旁,到处是水手脚夫的号子声与海浪的拍岸声,那司徒仙姑却似全然不闻,只在人丛一角,摆了张破旧方桌,桌上一面“猜心”布幡被海风吹得有气无力。

她斜倚在一条缺了腿的板凳上,手中一个朱红酒葫芦,一双桃花眸子半开半阖。

周衍定了定神,上前两步,长身一揖,恭声道:“仙姑。”

司徒眼皮也未抬,只从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周衍知她性情,也不以为忤,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从怀中摸出一锭足有五两的官银,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仙姑,周某今日,又有一梦,想请仙姑解上一解。”

司徒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却未落在那银锭上,只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便又移开了,淡淡道:“说。”

周衍定了定神,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

“周某梦见,天宇之上,有一颗星辰,本该在三千年前便已燃尽光华,坠入无边幽暗。”

“可不知为何,十年前的某个夜里,它竟又骤然亮了一下,其光虽是转瞬即逝,却也曾惊动了天上地下。”

“自那之后,便有高人欲循光而觅,却发觉此星已如泥牛入海,再无半分踪迹,仿佛被一片无形的浓云,给遮得严严实实。仙姑,此梦何解?”

话音方才落下,周遭的吵嚷似乎在这一刻尽数远去。

司徒那原本轻晃着酒葫芦的手,微微一顿。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

只见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将桌上那锭官银轻轻推了回去。

“周大人,”

司徒似笑非笑的看着周衍,目光却忽然变得有些冰冷,只听她轻声道:

“有些‘梦’,是解不得的。解开了,是要命的。”

她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周衍那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又悠悠然地补上了一句:

“不只是要你的命,也要我的命。你这几两银子,买不起这个答案。”

周衍闻言,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见司徒已端起酒葫芦,作势欲饮,显是再不愿与他多谈。

周衍心中大急,他此行若一无所获,回到神都,非但前程尽毁,怕是性命亦难保全。

一念及此,他忽地福至心灵,连忙道:

“仙姑所言极是!是周某孟浪了!那等惊天动地的梦,确非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窥探。只是周某尚有一桩旧时的小梦,还望仙姑不吝赐教!”

司徒动作一顿,斜睨着他,问道:“哦?什么小梦?”

周衍长出了一口气,忙道:“便是上次仙姑所言,那楼上的‘猫儿’之事。仙姑明鉴,那猫儿日夜啼叫,搅得周某心神不宁。”

“周某奉皇命在此,若因此耽误了差事,回去亦是死路一条。恳请仙姑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

他说罢,又是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司徒瞧着他这副模样,沉吟了片刻,将已到唇边的酒葫芦又放了下来。

她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凌厉只是错觉。

“法子嘛……我也没有。”

周衍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却听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虽没法子帮你管住那只猫,却有法子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去交差。”

此言一出,不亚于天籁之音。

周衍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从凳子上跳将起来,急声道:

“仙姑有何良策?但请吩咐,周某无有不从!”

司徒却不急着说,只将那朱红酒葫芦在桌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伸出三根白玉般的手指,在周衍面前晃了晃,唇角又勾起了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狡黠的熟悉笑容。

“在告诉你之前,你须得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

到太白酒楼附近的时候,陆沉渊还专门四处瞧了眼,发现并没有师父司徒的身影后,才有些失望的进到里头。

太白酒楼内,红尘鼎沸,人声喧哗。

此处不独是镇海川最大的酒肆,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有那负剑的江湖客,满面风霜,眼神警惕,一杯烈酒下肚,谈的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亦有那身着长衫的儒生,三五成群,引经据典,评的是朝堂风云、文章锦绣。

喧嚣之中,却又泾渭分明,自成一方天地。

陆沉渊与上官楚辞二人,便在那条为了“秋露白”而排起的长龙末尾。

这秋露白乃是太白酒楼的镇店之宝,每日只沽三坛,来晚了的,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休想多得一滴。

人龙缓缓向前,周遭尽是酒客的谈笑与催促。

陆沉渊神色沉静,对这般嘈杂仿若未闻,只静心等着。

上官楚辞手持白玉折扇,轻轻摇曳,一双明眸在堂内飞快一转,将各色人等的言行神态尽收眼底。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她瞧着陆沉渊那张在喧嚣中显得过分安静的侧颜,心中念头一转,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清朗,却又恰好能被陆沉渊一人听见:

“陆兄,我瞧你行事沉稳,遇事有决断,并非池中之物。却为何……似乎并未踏上修行之路?当真是奇了。”

陆沉渊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僵,并未答话,只将目光投向了前方那只巨大的酒瓮。

上官楚辞见他不语,非但不退,反倒向前凑近了半分,继续关心道:

“莫非是……令师不愿传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