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4章 下马威

暮色渐沉,孟淮止正在书房批阅章程文书,竹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主子。”

竹生恭敬立在门外,

“方才门房来报,沈翰林家的公子给少夫人送了礼,邀少夫人三日后同往西郊梅园。”

孟淮止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说清楚。”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笔尖却悬在半空。

竹生神色端正地回话:

“据说是寻得了书行公子生前咏梅的诗稿,欲往梅园祭奠。少夫人已经应下了……”

“砰”的一声轻响,孟淮止将笔重重搁在砚台上。

墨汁溅出,沾染了他修长的手指。

“祭奠?”

他冷笑一声,

“沈砚之倒是会挑地方。”

竹生屏息凝神,不敢多言。他从未见过主子为这等小事动怒。

“明日早朝后,请沈翰林到吏部一叙。”

孟淮止语气平淡,眼底却结了一层寒霜。

竹生敏锐地察觉到这话中的深意,垂首应道:

“是。”

次日下朝后,孟淮止在吏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文书,沈翰林应召而来。

“孟尚书。”

沈翰林拱手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揣测。

孟淮止并未抬头,指尖轻轻划过一卷账册:“坐。”

值房里茶香袅袅,孟淮止将一盏新沏的茶推到沈翰林面前,语气平和:

“听闻令郎近来雅兴不俗。”

沈翰林忙笑道:

“犬子闲时确实爱吟诗作对,让尚书见笑了。”

“少年人有些雅兴是好事。”

孟淮止端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只是这雅兴,也该有个分寸。”

他轻轻吹开茶沫,声音依旧温和:

“昨日,令郎往我孟府送了一份礼。”

沈翰林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说是要邀我那位守寡的侄媳,同往梅园祭奠亡夫。”

孟淮止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沈大人觉得,这个分寸,可还妥当?”

沈翰林慌忙起身:

“下官管教无方,竟不知这逆子做出这等荒唐事!”

孟淮止轻轻放下茶盏,瓷底与檀木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我自是相信沈大人的家教。只是这京城人多口杂,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令郎的前程是小,若是牵连到沈府清誉……”

他顿了顿,取过一旁待批的考功司文书,指尖轻轻点在一个名字上——

那是沈翰林的门生,正待升迁。

“说起来,今早刚看到令高足的考评。”

孟淮止语气轻描淡写,

“年轻人锐气太盛,还需多历练几年。”

沈翰林面色骤变,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孟淮止又翻开另一本奏折:

“还有令侄在漕运上的差事……”

他微微蹙眉,

“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太妥当。”

“下官明白!今日回去定严加管教!”

沈翰林急忙打断,声音发颤:

“从即刻起,那逆子便闭门思过,绝不再踏出府门半步!”

孟淮止这才合上奏折,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沈大人果然深明大义,教子有方。”

沈翰林几乎是踉跄着离开,直到穿过三重宫门,被冷风一吹,才惊觉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凉意直透肌理。

他不敢稍作停留,匆匆登上候在宫门外的轿子,连声催促轿夫速速回府。

轿子终于在沈府门前稳稳落下。

不等管家堆着笑脸上前伺候,沈翰林已一把掀开轿帘,步履带风地径直向内走去,那张铁青的面色吓得门前小厮纷纷垂首避让。

“那个逆子在哪?!”

“公子在、在书房……”

沈翰林径直冲向书房,一脚踹开房门。

沈砚之正悠闲地临帖,见父亲这般模样,惊得笔都掉了。

“爹?”

“跪下!”

沈翰林抓起案上的镇纸狠狠砸过去。沈砚之慌忙躲开,镇纸砸在博古架上,碎了一件前朝瓷瓶。

“你竟敢去招惹孟府的人!还邀寡居的少夫人游园?谁给你的胆子!”

沈砚之强自镇定:

“儿子只是念及与书行的同窗之谊……”

“放屁!”

沈翰林气得浑身发抖,

“孟淮止今日在值房,就差没明说要断了我们沈家的仕途!你可知他手里握着多少人的前程?”

他一把揪起儿子的衣领:

“你那个在考功司的师兄,你的堂兄在漕运的差事,今日全都悬在了刀尖上!就因为你不知死活地去招惹那个寡妇!”

沈砚之这才慌了神:“儿子不知……”

“现在知道了?”

沈翰林狠狠将他推开,

“即刻起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父亲!”

沈砚之终于慌了,

“儿子知错了……”

“晚了!”

沈翰林朝门外厉声喝道,

“来人!把公子带回房严加看管!若是让他踏出房门一步,你们统统滚出沈府!”

沈砚之被两个仆从“请”回房中,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落锁声清脆刺耳。他猛踹了一脚门板,胸中怒火翻涌。

“好个孟淮止……”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忽然停在窗前,望着孟府的方向眼中怒火灼灼。

“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们痛快。”

他唤来贴身小厮:

“你去……”

沈砚之压低声音,

“这几日找个由头出府,去寻几个靠得住的地痞,让他们在茶楼酒肆散些话。就说……孟尚书对那位守寡的侄媳格外关照。”

长安吓得脸色发白:

“公子,这要是让孟尚书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而阮如玉对这朝堂上的风波一无所觉,正倚在大迎枕上读话本。直至孟淮止散朝归来,径直闯入,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他仍着绛紫朝服,官帽下的眉眼却凝着寒霜。

“听说……”

他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你想去梅园祭奠书行?”

阮如玉正要答话,却见他突然转身,指节重重按在妆台上:

“沈砚之那样的纨绔子弟,也配与你同去?”

阮如玉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那一丝不寻常的涩意。她垂下眼帘,轻声道:

“如玉只是念及亡夫…”

“我知道。”

孟淮止打断她,

“但沈砚之此举实在不妥。一个外男邀你同游,传出去于你清誉有损。”

他停顿片刻,声音愈发低沉,

“你若真想祭奠,改日我再陪你去寺里上香。”

这句话不像建议,倒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请求。

阮如玉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故意沮丧的轻声道:

“小叔叔说得是……书行若在天有灵,定也不愿见我这般。”

紧接着她不等孟淮止接话:

“谢谢您,只是…小叔叔公务繁忙,我自己去便是了。”

果然,孟淮止身形明显一僵。

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暮色透过窗棂,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既如此……”

他声音低沉,却显得有些失落。

“你去吧。”

他言罢转身欲走,却在门槛处顿住。

阳光漫过他的朝服,勾勒出挺拔却孤寂的轮廓。终是轻声添了一句:

“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