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5章 惊马

沈砚之持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盏中温热的姜茶险些漾出。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了在阮如玉面前展现才学、顺势解围的随口点评,在孟淮止眼中,竟成了足以影响仕途甚至招致祸端的“妄议”!

此言若被有心人坐实,传到御前……

沈砚之的额角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淡定,慌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朝着孟淮止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尚书大人息怒!是在下……在下狂妄失言,绝无品评皇子之意!只是一时……一时口快,绝无他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阮如玉却忽然动了。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伸出那双素白如玉的手,轻轻执起孟淮止面前那杯他自己都未曾动过的、早已凉透的茶盏。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如水波般拂过孟淮止搁在案几上的手背。

那丝绸柔滑的触感一掠而过,带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像羽毛般轻轻搔过。

孟淮止的眸光骤然一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和那截纤细的手腕上。他并未挪开手,任由那细微的接触发生。

阮如玉仿佛浑然未觉,将凉茶缓缓倒入一旁的渣斗,然后重新取过一只洁净的杯盏。

她斟茶的动作格外轻柔,琥珀色的姜茶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白雾,在她与他之间弥漫开一片朦胧。

“小叔叔,”

她将新斟的热茶轻轻推至他手边,这一次,她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那温热的触感与她微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停留的时间比礼节性的接触要长上那么一瞬。

“沈大人方才所言,或许有失斟酌,但念在他初入朝堂,又是一片好心为如玉解围的份上……”

她声音愈发轻柔,几乎成了气音,带着若有似无的依赖,

“小叔叔便饶过他这一次,可好?

她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见她轻颤的睫毛,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这种无声的恳求,配合着方才一系列的亲近举动,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诱惑力。

沈砚之仍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孟淮止的视线牢牢锁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艳若桃李却偏生带着无辜神色的脸。

她袖摆的拂过、指尖的触碰、言语间的亲昵,如同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终于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激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沉默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片刻,他才将目光从阮如玉脸上移开,重新投向躬身不起的沈砚之,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但那冰锥般的寒意却悄然消散了几分:

“起来。下不为例。”

沈砚之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几乎虚脱。

与此同时,赛场之上的顾盼怡已是心神恍惚。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马蹄踏雪的闷响和人群的喧哗,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模糊不清。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那颗跳跃的马球上,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座高高在上的观赛台。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定格在那抹挺拔的身影上。孟淮止依旧端坐着,身姿如松,侧颜冷峻。

尽管孟淮止掩饰得极好,但那份因阮如玉而起的细微波动,逃不过她痴缠多年的目光——他在意。

顾盼怡攥紧缰绳的手指节发白。若能除去殊嫣这个障碍,若能让他看清谁才是真正配得上他的人……

六皇子温润的嗓音适时在脑海中回响,萦绕不散:

“在本王看来,你与孟尚书才是真正的璧人……是能成全一段良缘,或许能让人另眼相看。”

“良缘”二字在她心头反复咀嚼,渐渐扭曲成一种执念。

公主必须除去,阮如玉也不能留!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肆意滋长。

既然要争,那就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马球赛即将结束之际,一名侍卫急匆匆从官道方向奔来,单膝跪地禀报:

“启禀各位殿下,方才得到消息,通往城内的官道旁有棵老槐树被积雪压垮,整棵树横在路中,阻塞了交通。工部已派人前去清理,但雪天路滑,预计要到夜间方能通行。”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场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无人留意到马场上的动静。

场上,殊嫣公主正纵马驰骋,火红的狐裘在雪地上划出飒爽的弧度。

突然,她座下的白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

——一颗石子不知从何方飞来,精准地击中了马腹!

“小心!”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白马彻底失控,朝着场边的围栏直冲而去。

殊嫣公主死死抓住缰绳,却仍被颠簸得险些坠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身影策马而至。

齐元舟准确地从侧方贴近,在两马并驰的瞬间,他敏捷地探身,一把揽住殊嫣公主的腰肢,将她稳稳地带到自己马上。

“公主受惊了。”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手臂却牢牢护住怀中人。

殊嫣公主惊魂未定地靠在他胸前,狐裘上沾满了雪沫。

观赛台上,二皇子齐元浩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六弟真是好身手。”齐元浩语气森冷。

齐元舟从容下马,仍细心搀扶着殊嫣公主:

“二哥过奖了。方才情急,不得已冒犯了公主。”

他低头看向殊嫣,语气愈发温和:

“公主可还安好?要不要传太医瞧瞧?”

殊嫣公主轻轻摇头,脸上还带着受惊后的苍白:

“多谢六殿下相救。只是……我这马儿向来温顺,不知为何突然……”

“想必是受了什么惊吓。”

齐元舟自然地接过话,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远处的侍从,

“如今官道受阻,公主又受了惊,不如就近到栖霞寺暂歇一夜,也好让太医仔细诊治。”

他这番安排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个提议,可方才的惊险仍让她心有余悸。

“那就……有劳六殿下了。”

齐元舟含笑颔首,亲自搀扶着她走向马车。在经过侍从身边时,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