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年祭
就在周家人心浮动时。
青山村,欢喜一行人的年夜饭也结束了。
几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收拾好了。
将特地煮熟后放凉的鸡肉鱼供品摆上供桌后,欢喜也换上了孝服。
这是她外婆还没逝世前,扯的白布亲手给她做的孝服。
上个世纪的款式。
白布斜襟上衣配白长裙,就连衣襟上的扣子都是布扣,非常精致。
在双莲镇这里,女子孝服都是娘家提供的。
欢喜听她外婆讲过,以前的规矩是老人过世后,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哭灵守灵。
娘家兄弟会请裁缝到家,扯白布当场量尺寸新制孝衣,在老人入殓时,孝子孝女就会换上孝服,披上粗麻,披麻戴孝送终。
欢喜头发盘了起来,粗麻布打底的白花别在耳后,是新寡的象征。
余钦看着这样的欢喜,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锥心之痛。
欢喜硬生生的挖掉了那个曾经的自我。
蜕变之痛,只有欢喜自己才知道。
可是哪怕是如此,她依然还执着。
执着于做一个人。
哪怕不是普通人,不是正常人,那也是人。
是人,就要把自己当人,把人当人。
遂人氏发现了钻木取火,从此人类就此开了灵智,与其他生灵物种有了天堑。
人渐渐立于万物之上,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这方世界的万物之主。
为什么人类会成为食物链和生物链的顶端?
原因就是人的自我是人,视同类为人。
“易年,院门是敞开的吗?门两侧墙上插上了几把点燃的细香吗?”
易年郑重点头,“您放心,都办好了。”
欢喜点点头,又道,“等会每来一个人祭拜,你就一人递一包烟。”
“好的。”
说着,门口就有了动静。
叶定西走了进来,从墙上拿了根细香点燃了他带来的鞭炮。
鞭炮是非常短的那种。
不论几响,只要响了就行。
叶定西手里拿着一刀黄纸、一刀青灰色纸、两包白色蜡烛、两扎香。
白色小蜡烛是只有年祭才会用到的。
筷子细,手指长,非常小。
他走进堂屋后,先到老太太祭桌前,拆了一包蜡烛和一扎香,点了两根蜡烛在桌角,点了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
然后郑重的三跪拜。
他拜完后,站在一旁的欢喜弯腰还了一礼。
青山村的年祭,只需要孝子一个人穿孝服谢礼。
欢家自欢喜太婆那辈就是女人当家。
在青山村算是特殊的存在。
年祭是过年的时候,不宜悲伤这种情绪,所以欢喜是面带微笑看着叶定西的。
拜了老太太,叶定西才来到西边桌,同样拆了蜡烛和香点上,只是这次他没有跪地拜,而是弯腰三拜。
欢喜同样欠身还了一礼。
易年见他朝摆放点心茶水的桌子走去,知道仪式已经完成了,很自然的双手递了包香烟。
香烟是本地人红白喜事统一用的那种。
老村长特地叮嘱过欢喜,莫要搞特殊坏了规矩。
欢喜也从来没想过,也根本不会在这事上搞特殊。
叶定西收了香烟揣兜里,在正堂中央的八仙桌上坐下。
一旁的余钦很有眼色,知道这人坐下喝茶,是给欢喜家撑场热场的,他也很自然的上前陪坐。
党岁在一旁斟茶倒水。
叶定西坐下后,眼睛左右找了一下,咦,怎么不见那位兵哥哥了?
他看向余钦,心里暗自感叹,欢喜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身边真是不缺人才啊。
走了位军人,立马就补上来一位一看就是高知识分子、高智商人士。
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至少是个老总领导级别的高端精英人才。
不只是这位,就连前几天和他一起去见他局长,刚给他递烟的易助理,都非等闲之辈。
那日随他去见他局长,好家伙,那气势和气场,就连他们局长都被镇住了,全程都没有摆过官威,对易助理热情到了几乎谄媚的地步,让他一度差点惊掉了下巴。
叶定西这个刚出社会的小青年,在余钦面前,自然不够撂的。
一个有心,一个有了兴趣,两人开始聊天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从国际纷争到百姓生活,从电子科技到军事器械,几乎就没有余钦接不上来的话题。
叶定西是真的惊艳到了,不知不觉语气里很是崇拜和尊敬。
“您怎么称呼,您是做什么的?”
一旁的党岁看了一眼小青年叶定西,心想,同样是体制内的人,大概率若干年后,这人一定会在电视新闻里看见今天和他谈天论地的人是什么大人物。
至于现在?
“不必叫老师尊称,我姓余。”
叶定西立马叫了声余哥,“余哥,那你觉得我刚才的问题怎么解决?”
他刚才把他在单位遇到的难题拿出来请教了。
余钦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其实你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看待问题,就拿你现在烦恼的,你上司喜欢给你们这些刚入职的新人立规矩的事,如果你把他当成不是刻意摆官威?而是他这位老熟人在教你们职场生存之道呢?你还觉得规矩多是烦心事吗?”
叶定西愣住了。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角度。
是啊,如果他始终抱着学习的心态去对待,那么仔细一想,其实也不那么难以忍受。
他认真对待,悉心学习,那么学到的东西不管他日后能不能用上,那他也不至于愣头青,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明白了,谢谢你,余哥,还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余钦笑而不语。
其实道理人人都懂,不过是一叶障目而已。
今天就算他不点他,日后他混迹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说着说着。
陆陆续续的就开始来人了。
有单独来的,有三人成行,有成群结伴而来的,开始络绎不绝……都是村里的年轻人,从小孩到青年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无一例外来的都是男人。
欢喜始终微笑而立,恭敬还礼。
桌角点燃的蜡烛已经成堆放不下了。
后来的人就自然而然的直接不点燃,而是将拿来的蜡烛和香直接堆放在供桌上。
有几个和叶定西走的近的,看叶定西在座,也留了下来,喝茶吃瓜子谈天论地吹牛。
来的人越多,留下来凑热闹的人也越多,堂屋客桌都坐不下来。
这些人也不在意,自发的围成圈站着……从晚上八点到十点这个时间段,是人流最高峰。
欢喜家里人声鼎沸。
直到十点后,凑热闹看热闹的人才离开了一些。
但桌子外圈还是围了至少两圈人。
都在看坐着的人打牌。
也不知道谁提议,直接在欢喜家打起了牌。
考虑到特殊情况,叶定西自己又是体制内的人,叫停了他们玩钱的兴致,改成在脸上贴白条。
这会,战局已经白热化。
贴满了白条的人自动退场,换人上。
“我来我来,你小子,我站你后面看你打牌,心脏病都要发了,你打的牌那叫牌吗?走走走。”
叶定西没碰牌,余钦也没碰,两人都站在外圈观战兼聊天。
“余哥,我们都是粗人,让您见笑了。”
“不会,挺好的。”
叶定西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留到了现在。
原本他是准备坐个把小时就回镇上的,几个住镇上的同学约他去唱K呢!
他和余哥聊着聊着都差点忘了时间了。
这会都差不多十一点了,他也是真差不多要走了。
叶定西离开后,原本打牌打的很起劲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快到十二点了,得要回家关门放鞭炮呢。
然后到零点时,再开门放鞭炮。
一个关门辞旧岁,一个开门大吉迎新年。
欢喜在十二点最后一刻,让易年关了门放了鞭炮。
她也脱下了身上的孝服、摘下了头上的白花。
将桌上堆放成山的蜡烛和香整理好,及时补上快要燃尽的蜡烛和香,今晚这些都要点一夜的。
外面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烟花声就没断过。
空气里都是硝烟的味道。
这还只是关门大吉呢。
等会零点一过的开门大吉才是烟花爆竹燃放的沸点。
欢喜站了半晚,这会才得以坐下休息一下喝茶。
“今晚辛苦大家了,等会零点过后,易年,你打开门放了鞭炮后,你们都回房睡觉去,年祭在十二点就彻底结束了,我一个人留守注意火烛就可以的。”
余钦点点头,也赞同欢喜的安排,“对,等会你们都回房休息去,这里我陪着你们欢总就好了。”
党岁和易年都下意识的看向凌姨,等她拿主意。
李凌笑着应承了,“行,等会我们就回房休息。”
零点后,开了门,放了鞭炮后,三人都上楼去休息了。
欢喜在外婆的摇椅上坐了下来,对余钦道,“其实你不用陪我的,我一个人完全可以,不会睡着的。”
当初外婆过世后,不管是守灵还是守头七,她都是一个人的。
五爷爷安排人陪她,她都不需要。
余钦搬了张椅子在欢喜身旁坐下,温柔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一个人可以,是我想陪你。”
欢喜没吱声。
她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的有些入神。
“余钦,对不起。”
她突然低声道,严格说来,其实余钦罪不至死,可她还是祸害了他。
余钦叹息了一声,“欢喜,你这样说,我会不开心。”
“可是……”
“没有可是,欢喜,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更无需感到愧疚。”
欢喜注视着他,“就算最终我都无法对你负责也可以吗?”
余钦点点头,“如果真有那一天,欢喜,那只能是我不够我好,不配陪伴在你身边。”
欢喜目光看向孙照的祭桌,低声道:“这话,其实孙照也说过。”
余钦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欢喜,我很羡慕孙照。”
“对你来说,你觉得愧疚是因为你觉得连累他枉死,这是你对生命的尊重的执着。
可对孙照来说,他能在你心里烙印下痕迹,让你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他,这是他求仁得仁的福报。”
余钦凝望欢喜,“欢喜,我以己度他,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痛苦。”
欢喜看着他。
余钦笑了笑,却是道,“欢喜,新年快乐。”
欢喜愣了一下,也笑了,“余钦,新年快乐。”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欢喜祝他,“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余钦祝她,“身体健康,快乐幸福。”
在这一刻,两人的距离都好像近了很多。
“今天就是年初一了,等会吃了中午的年饭后,你就回京吧。
你家里,你自己肯定也有很多事都需要你做的,就别在我这里耽误了。
我这里已经没有事了,可能年初四晚或者初五早上,我就返回京城的。”
余钦笑着看着她。
欢喜顿了顿,才又道,“你有空闲的时候,如果我也不忙,我会去见你的。”
余钦心里大喜,真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生怕欢喜后面还有附加条件什么的,直接就道:“好,那我明天中午就先回,等你回去了,我再给你炖啤酒鸭,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确实有厨艺天分,我不能浪费了我这个天赋。”
欢喜抿嘴笑了,很想说其实他在厨艺上真算不上什么天纵奇才,只能说不难吃,和她的厨艺差不多水平。
不过,这会她肯定是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的。
“好,那我下一次吃的时候,希望比今天,嗯,昨天,对,比昨天更好吃。”
“那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