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似是搂作了一处

注春顿在原地。

她与兄长皆是家生子,生母当年更是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见过多少好东西,自然一眼就认出里头装的簪子。

“郎君……给女郎送簪子?”

她话语吞吐,生怕是对方弄错了,又确认一遍。

见她表情错愕,鸣泉不由笑了。

“郎君只有女郎这么一个妹妹。当初夫人走时年岁尚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女郎被送去老夫人身边。”

“这些年他对女郎心中多有亏欠,如今自然是缺什么就给什么,自家兄妹哪用得着讲究这么多?”

注春不知断簪之事,当日他为其赶车,却是知道的。单看赠簪这一举动或许不妥,可联系前后就合情合理了。

郎君这是在保护女郎。

将手中漆盒交托过去,鸣泉一甩袖盖住脑袋,头也不回地跑了。注春喊他都来不及,只能抱着东西回去。

才进门就听到窗边的人问。

“阿兄托了什么话?”

少女轻抬起一双眸子。云低鬟鬓,月淡修眉,单薄素净的春衫下楚腰袅娜,让人想起摆在案前的细颈美人釉。

当年的宁氏双姝,芳名远扬。

所以才会携家奴慌乱避难,美貌本身是财富,也是灾难。

注春看怔了下,呈出漆盒,“这是郎君让人送来的……”

听到江聿送自己东西,辞盈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意外。距离上次对方赠礼,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她幼时其实很黏江聿。

母亲生下自己后便不在人世,所以是江聿这个兄长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某种意义上,暂代了这一职。他比其他同龄孩童更加沉稳,也比其他兄长做的更好。

记忆久远到模糊。

辞盈只能从那些浮动的碎片中捕捉。

三岁之前她还总爱扯对方头发,逼得他不得不将垂落在两边的长鬓用玉珠束起。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耐心好脾气。

直到她失手打碎那枚玉璧……辞盈眼眶微微发酸。

轻手打开漆盒。

里头静静躺着两支簪子,一钺形金簪,另外的便是素银簪。和上次他拿走的断簪,一模一样。

注春道:“兄长说这是郎君买金簪时,店家送的。”

“先收起来吧。”

辞盈摆手示意,又忙撇过脸去寻绣棚,生怕被瞧见眼底泪意。

还以为兄长再也不会管她了……

绣到一半的银针还别在正中央,月白绒缎上赫然是一簇还未成型的梅花,只将将打了个漂亮的形。

注春伸长脖子,忍不住多瞧几眼,“女郎手伤才好,怎么也不多歇息歇息。”

待在江老夫人身边这些年,辞盈做的最多的,便是与针线相伴。只是她绣功实在一般,往常不怎么愿意在人前展露。近日倒难得拿起针线,想给江聿做对护腕。

“阿兄素来畏寒,我提前做了,回头就能用上。”

宁夫人当年是带着尚在襁褓的江聿,嫁入江家的。

从娘胎里带下来的病,使他比旁人更加怕冷。

那日只是口头感谢。

辞盈心里清楚,自己在祖母面前没有话语权,要想退亲,还得指望兄长帮忙。

这些天她一直没能想明白,谢凛川算计自己的真正用意。

父亲虽为云州治中,可眼里心里只有余氏和她生的儿子沈宾。即便那日她真的出事,像梦境那样同归于尽死在那场火里,也不会有几人为她伤心难过。

这桩事到最后,最多何沈两家互相指责甩锅,谁也不愿担上恶名……所以,谢凛川到底想做什么?

“嘶。”

针尖刺破手指,腥红的血珠渗出。辞盈吃痛蹙下眉,赶忙抿住伤口。

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

骤然想起江聿背她那日,衣袍上似乎就萦绕着这样的甜腥气息。

没了要继续熬眼睛的心思。

辞盈吹灭灯盏,解开绸布躺到榻上。

月色如水透入窗缝,游走在青纱帐上,照出一片雾蒙蒙的白。连身下的被褥仿佛也被染上相同颜色,逐渐有了温度……

意识到这点时,辞盈指尖朝后探去。

在摸到那一角熟悉的雪白男子单衣,她明显愣了愣。

还是同上次梦境那样,四周云雾飘渺,丝丝缕缕将目所能及的场景映入模糊视野中。

唯一不同的是,绿影招摇生机勃勃。

辞盈认出这是府中后院。

尽管比不上陶刺史的府邸,可她那位素有风流声名在外的伯父,前年为讨好新进门的姬妾,特意将此处修缮了一番。

掇山叠石,植木蓊茂,远处水流依景蜿蜒,如笔锋缓缓拖曳出的翠带,叫人进门一眼就能瞧见。

别的不说,江伯父的审美确实一流。

此刻辞盈就挤在那座像被大斧劈皲的嶙峋假山中,青嫩薄叶间,杏花被风一吹,密密匝匝落了她满身。

手掌下是化不开的湿意,绿苔泥泞。

那是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郎君?”

周身药香清苦,后脖颈冰凉发丝垂落,拂起一片痒意。

辞盈回不了头,只能试探轻唤一声。

身后颀长身影笼罩,那只从她腰身横过、撑在面前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青筋显露,骨节分明。

对方还是这样,比她更紧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由,那手苍白到几乎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

此处只容得下一名成年男子轻松通过,两人的话便有些局促,避免不了身形紧贴。

青年宽敞的胸膛微微冰凉。

透过单薄的寝衣面料,辞盈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击打在她的背上。

他似有所察。

撑起掌心想要尽量远离她,手背上的淡青筋络犹如狰狞的蝶,拍打着翅膀近乎要从里头挣出。

“盈娘。”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辞盈霎时间身躯紧绷。抬眼望去,只见雾里站着两道人影。

正是那日的谢凛川和自己。

少女停下脚步静静面向他。谢凛川唇瓣张合着,声音被揉碎在风里,不知说了些什么。

抬起的那只手,最后却明明白白落在她肩处。

其实当时离的不算近。

但从辞盈这个视角看去,两人似是搂作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