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来日方长而已

“多谢栽培 后会无期”

赶回的张海客此刻在浴室镜面前驻足不语,眼里晦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半个多小时前

他们被底下的人通知别墅失火,电闸被拉,电话线被剪,信号屏蔽器被人打开。

皮鞋碾过地上的玻璃碴,张海洋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残留的沉香味和硝烟味。

卧室里一切照旧,却又什么都变了。

他向卫生间投去一眼,浴室镜面裂成蛛网状,湿冷的水汽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猩红唇膏划出的八个字被雾化后稀释下淌着几束红线,像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无”的那一撇拖得太长,像把滴血的匕首插进他们所有人之间。

“追踪器信号滞留在山下路道。”

张海洋靴尖踩上瓷砖上未净的湿滑精油,碎裂的镜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她应该是发现了,所以扔了那个发夹。

“比我们预估的计划时间提前完成。”

张海客找到个翻出的梳妆包,里面是淋湿的精细地图,几乎涵盖从别墅到附近码头的所有路段,空白页画着简陋的潮汐表。

“连台风过境的备用路线都算准了。”

张海客轻笑,不知道是不是夸奖她。

“她怎么样了?”他头也没抬地问。

“刚醒来不久,被砸得不轻,身上的匕首也被摸走了,在破口大骂着要杀她。”

张海洋不咸不淡道,被浴霸砸晕,想想对于她那么自视甚高的人也是够耻辱的。

终归不是张家的人,连个只养了半年的张家崽子都不如,也难怪她会选她下手。

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

“一把枪,三把匕首,书房里那把藏品瑞士军刀,还有守卫的一只电击器。”

张海客凝眉,捡起一缕洗漱台掉的假发片,不禁暴露出奢贵的腕表,上面的指针停在五的位置。

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情绪,话如鲠在喉。

明明他们不意外会有这样的一天,明明他们该为她的此番成长感到欣慰,明明……

明明这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张海洋扯开领口纽扣,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情绪,冷不防摸到兜里的巧克力包装。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爱吃了,也不怎么吃零食,但他却一直都放在兜里备着。

想着哪天她要,就能有。

她却真的再没有一次提起过。

夜幕降临

别墅里头一次气氛这么压抑寂静。

张海客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港远处上的航船难掩疲态,此刻不笑的他,原本的那股锋利和压迫几乎是无所遁形地暴露。

下雨了,天气就跟她初来时的那样。

手里还攥着她的手机,这是她故意丢下的,里面当然也不出她所料有监听系统。

他从身上掏出另一个手机,指尖点了几下,给对面的未知号码发了条消息。

今晚于他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她将永远不会知道,那夜夜燃的安神香是他亲手调配,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失眠……

想着想着,他就从身上摸出了烟,握着半天,最后反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西装裤紧裹着的一双长腿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之后,消失在空空荡荡的书房。

什么后会无期,只是来日方长而已。

凌晨的十一点

撑着伞的张海洋立在渡轮码头风衣飞扬,咸涩的海风灌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

手上还握着一张揉碎的船票存根:2003年2月23日,中环至珠海,三等舱。

远处渡轮悠长的汽笛响起,咸涩海风卷着油味灌入鼻腔,他望着远处的海洋。

他想起她以前说过自己心情不好就想看大海,因为大海不会说话,但它会倾听。

大海永远是包容的,但也是汹涌的。

平静的水面底下是不为人知的沸腾。

他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次闲聊,张海楼曾经状若玩笑地问她愿不愿意取个海鲜名。

结果她还真的很是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叫海风吧,因为……”

她思索后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理由。

“风无处不在,可以拥抱所有人。”

一阵夜风刮过,他感受到了,明明在下雨,掠过的风却不让人寒冷,反倒温热。

就像是他们教她憋气潜水、窒息生存时,亲自渡进她唇间的每一口珍贵的氧。

——

当盛葳站上轮渡轮甲板上的那一刻,她回头望着维多利亚港渐远的光点。

突然被风吹进一滴咸湿进了嘴角,用指尖触碰到,才发现,是眼角滚落下的泪。

此刻面临着大海,船身还有些摇晃,所以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大梦初醒。

她想起自己怎么从别墅中出来的惊险。

盛葳换上了张海杏的衣服,对着镜子一番乔装,确保自己从人前走过不坏事。

不过在这其中,让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几乎是毛骨悚然。

张海杏怎么戴着人皮面具?!

她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将人摸了个遍,但来不及去想这些跟她逃跑无关的事情。

把张海杏的半指手套套到指节,随后她对着镜子练习对方标志性的傲气冷笑。

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她此刻的冷煞。

留字,断电,剪线,点火,一气呵成。

她已经将这里的路摸得十分清楚,当然也知道别墅区早已经覆盖了监控探头。

与其躲躲藏藏逃跑,她倒直接大摇大摆下山,寻着第一次来的时候的记忆路线。

虽然她之前下山过多次,但除了第一次,基本上都是从地下的车库直接出发。

所以,她才想到了扮演成张海杏。

身后的别墅已经开始冒出黑烟,她要吸引住其他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她在拐角处撞见的守卫,正举着对讲机:

“杏姐,别墅的电……”

“笨呐,那还不快去查配电箱!”

她模仿出张海杏的不耐语气。

“等等,这个给我,拿来吧你!”

她狠拍了一下他的肩章,直接粗暴地从他手心里夺过电击器,扬着马尾离开。

杏姐今天怎么还化了妆……年轻守卫耳尖涨红的模样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

轮渡的汽笛声响起

她上前一步,检票员困倦地扫过她皮衣上的铜钉,在船票上砸出模糊的红印章。

等到钻进船舱最末排的阴影里,她痛快地将头上的假发揭开,随手扔进大海。

夹板走廊里食物的味道和各种混乱交杂,她从胸口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咬碎,浓郁的黏腻在舌根泛出苦味,迫使大脑清醒。

借助船舱的反射,她盯着里面的倒影,张海杏的皮衣裹着她此刻单薄的身形。

接近黄昏,日落的霞光散在天边,她看见成群追光的海鸥,心中突然觉得安宁。

她坐在舱门里,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自己现在所带着的东西,并尽数收起藏好。

除了必要的,她还戴上了那双护腕手套,还有袖珍枪、美工刀,她也是现在才明白他们送的这些礼物的真正用意。

所以带上这些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甚至是那对绿宝石耳钉,因为想着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去换钱,物尽其用。

还有……

她低头摸向自己胸口,那里除了一贯的玉佩,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子弹项链。

明明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丢在那也行,但拿走也没什么,索性就带上了。

希望只是用来放烟花的。

都说一个人进步最快的时候,不是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而是在她无依无靠,失去安全感的时候。

那么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