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我愿意的

听到这一句,苏袅面上强自维持的镇定瞬间破裂,她几乎忍不住要上前一把揪住晏临问个清楚,却又在要动作的前一瞬生生忍住。

哪怕晏临说的一切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可她还是无法相信,或者说,无法理解!

晏临将苏袅的戒备看在眼里,满心酸涩,他苦笑着缓缓开口:“我心知小姐很难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我做下恶事无数,前世直到临死前,我才知道是我错怪了小姐,我以为是小姐杀了嬷嬷。”

苏袅冷笑:“什么嬷嬷,你果真是疯了。”

晏临问她:“小姐幼年时可曾在冷宫旁墙缝里投喂过一只小狗?”

苏袅心中又是一惊。

这件事她的确有印象,因为她小时候很好奇墙缝里怎么会有小狗,那小狗不会说话,任凭她怎么叫都叫不出来,只是缩在黑乎乎的墙缝里不住呜咽着,很是可怜,后来……

“后来您告诉一个住在冷宫旁的嬷嬷,让嬷嬷喂养那只小狗,对吗?”

苏袅眼中惊愕更甚,然后就看到晏临面上露出些许艰难笑意:“小姐,我便是你投喂的那只小狗。”

晏临认真一字一顿道明原委:“那时我尚且年幼,被那些最卑贱也最邪恶的太监欺负,生不如死,躲在墙缝中不敢出来,饿的枯瘦如柴,躲在那里等死,是小姐救了我,让我活了下来。”

晏临从未看到过那个投喂他的小姐,只记得那只将食物扔进墙缝里的小手,宛若瓷白的象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他却从未想到,后来,却是他一次次伤害过那个救他的人。

晏临跪在地上看着苏袅:“嬷嬷后来收养了我……再后来,嬷嬷察觉到自己有危险,便将私自留存的鸽房存档设法藏进了小姐你的书中,你或许忘记了,她曾装疯卖傻抢走你的书册,然后被巴结你的宫人打的满嘴血迹。”

苏袅缓缓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临。

这些都是真的,的确是她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晏临继续说:“嬷嬷被毒害时,一个老太监曾向路过的小姐求救,小姐还记得吗?”

幼年时看到过的可怖画面忽然浮现出来……因为太过久远,亦或是因为太过可怕,因此被苏袅刻意想要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那个破旧的屋子里,嘴角不断溢出黑色血迹的老嬷嬷……

她下意识开口:“你就是嬷嬷求我照顾的那个孩子?”

那老嬷嬷说她有个小孩,求苏袅给个活路,可苏袅后来去了冷宫那边几次,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嬷嬷口中的小孩。

她那时也年岁尚小,没过多久便忘记了,却没想到,自己忘记的东西,在多年后,呼啸着砸落到她头顶。

晏临看着她,缓缓点头:“是我。”

苏袅只觉得满心凌乱,且有种荒谬不真实的感觉。

这一刻,她已经意识到,晏临竟然真的与她一样……居然有人和她一样!

看出来苏袅已经信了,晏临缓缓开口:“今日,我还想告诉小姐的是,前世害死小姐的毒酒,并非当时的新帝如今的大殿下所赐。”

苏袅猝不及防听到这句,惊得睁大眼:“什么?”

她嘴唇动了动,然后说:“难道我前世不是被人一根白绫吊死的吗?”

晏临无奈苦笑:“小姐不必再试探了,没有什么白绫,是毒酒,不是吗?”

苏袅看着他,沉默不语。

晏临看着眼前鲜活的娇小姐,缓声开口:“前世,陛下被太上皇支走,也并不知晓皇后当初害死了你亲生母亲,又要害你们兄妹两人,这才晚了一步,以至于让你被皇后所害。”

苏袅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晏临也没有等她询问,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在她被毒死后谢沉砚是如何震怒发疯,如何杀了皇后母家子侄十几人,如何替她当初背负的恶名一件件翻案,如何查清当初的事又逼疯了皇后将她囚禁至死……

苏袅听得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她不敢相信,可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告诉她,这都是真的!

晏临说的都是事实,她当初的确在冷宫墙缝中投喂过那只“小狗”,也的确见证了那个老嬷嬷之死……以及她哥哥与她的死亡。

这些话,他编造不出来。

也是这时,苏袅忽然想起前世濒死时那一直难辨虚幻与真实的怀抱……那人紧紧抱着她,颤抖着呼唤她,周身萦绕着冷冽的苍壁龙涎香,那人……是谢沉砚!

所以,不是谢沉砚给她赐的毒酒,是皇后!

苏袅整个人都惊在那里恍若失神……直到被人扶住胳膊低唤几次,她这才看到,谢沉砚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小孔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谢沉砚神情紧绷,强忍着要将那些伤害过小孔雀的人尽数剐了的愤怒,将人轻拥入怀中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袅袅什么都不用怕,没人能够伤害你了。”

苏袅怔怔抬眼。

谢沉砚眼中的心疼几乎要化为实质,苏袅看着他,然后低声问出来:“谢沉砚,如果我嫁给过旁人,嫁过你两个弟弟,臭名昭著、还曾如云州时那般欺辱与你,你……会厌我恨我吗?”

只一句,谢沉砚便知道,晏临所说的前世,是十成十的真实。

只要想到晏临口中所描述的一切他便已是刻骨的心疼与愤怒,更不敢去想经历那一切的小孔雀该是怎样的艰难与惶恐。

他将人紧紧抱进怀里,认真开口:“不会。”

皇长子一字一顿:“我只会恨自己出现的太晚,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

他没再有任何掩饰,不介意自己青涩时的一切被人知晓,看着苏袅,认真告诉她:“袅袅,你还不知道,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很喜欢……你害怕的那份婚书便是我送的,小孔雀,我早已想要娶你为妻,又怎会厌你恨你?”

苏袅再度惊住:“婚书?所以,那些螺钿棋子……”

“也是我。”

谢沉砚看着眼前神情怔忪的小孔雀:“无论何时,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前世不会,今生更不可能。”

不愿让苏袅再去想那不堪的前世,谢沉砚握住她的手,然后指向地上的晏临:“袅袅想如何处置他?”

若非怕吓到小孔雀,谢沉砚甚至想当着苏袅的面将晏临活剐了。

对面,晏临满眼苦笑冲苏袅重重磕头伏身拜下:“二小姐救我性命恩重如山,我却瞎眼陷害小姐,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前世的所有旖念在最后得知是自己害了救命恩人的时候便尽数化作铺天盖地内疚与痛悔。

即便如今看着眼前的千金小姐,心中依旧恋慕,可这份恋慕间却再不敢有半分杂念,只剩虔诚。

若是可以,他愿意赎罪。

苏袅看着跪在地上的晏临,整个人都还没从方才的愕然中回过神来。

谢沉砚意识到自己不该让小孔雀决定,她胆子小又心地好,真的要说什么杀人见血的话,吓到的是她。

“你不用管他了,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可以吗?”谢沉砚垂眼看着怀里的苏袅,语调柔和。

苏袅毫不迟疑点头:“好。”

晏临被平璋带人押了出去,包间里恢复安静。

苏袅缓缓抬头,对上谢沉砚的视线,她才恍然间想起方才知道的一切。

原来,前世并不是他赐她毒酒……

是啊,如今想来,他不该是言而无信之人,若要杀她,当初便不会说原谅,更何况,真的要杀她,以他的行事风格,也不至于做出让人强灌毒酒这种卑劣行径。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错怪了他……

这一刻,苏袅想起了许多事,尤其是云州时她一次次可笑却又可怕的暗害。

生平第一次,苏袅庆幸自己的笨拙与愚蠢。

头顶响起谢沉砚的声音:“袅袅,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太过震惊,没关系,你晚上回去可以慢慢想,只是,明日父皇赐婚……袅袅,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贯云淡风轻的皇长子看着眼前的小孔雀,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屏息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苏袅定定看着他,脑中一片混乱。

谢沉砚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强自按捺着安抚:“没关系,你晚上可以再好好考虑……明日进宫前我会先让人见你,若是不愿,你告诉我便是,我会妥善处理。”

“我愿意的。”

混乱的思绪中,苏袅忽然开口。

谢沉砚瞬间愕然,怔怔看着她。

对上皇长子惊诧又翻涌着惊喜的眼神,苏袅也笑了。

她此刻心中确实混乱,可当谢沉砚那句话问出来时,混乱的思绪中,答案却是意外的清晰。

她觉得,她是愿意的……

皇长子嘴唇动了动,竟是少见的有些失态。

骤然回过神来,他紧握住苏袅手腕跟她确认:“你说你愿意?”

苏袅点头。

谢沉砚第一次眼角眉梢都漾出难以自控的笑意,喉结滚动,他哑声开口:“好。”

他说:“袅袅,今生今世,我必不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这个除夕夜,回到国公府躺到床上后,苏袅过了好久都没能入睡。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震撼,尤其是她得知谢沉砚从未想过害她!

而她,重生后三番两次想杀他报仇……

想到前世今生每每相遇时他沉静却格外幽深的眼神,苏袅心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辨。

直到外边已经泛出天光,她才终于沉沉睡去,可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嘈杂声惊醒。

苏袅蓦然睁开眼,正奇怪吵醒她的怎么不是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就见立春慌忙绕过屏风进来。

“小姐快些起身,出事了……”

大年初一的能有什么事?

苏袅翻了个身有些头晕:“我再睡会儿。”

立春喘着气说:“宫里来人了,说几个时辰前官仓被烧了,第一个发现失火去救火的人捡到没烧干净的天灯……上面有咱们定国公府的云纹。”

苏袅一愣,接着便腾得坐起来……

本是热热闹闹的大年初一,国公府内却噤若寒蝉。

宫里传话的人已经走了,定国公苏洵即刻便要进宫去回话,苏袅连忙让立春给她梳妆打扮,还没收拾好,正院来人说国公爷请她过去。

莫名的,苏袅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这样大的事情,不立即进宫请罪,催她去做什么?

片刻后,苏袅带着立春进了正厅,就看到养父母面色冰沉坐在上首,苏萱神情慌乱正站在柳如玉身边抹眼泪。

“爹、娘。”

苏袅走进去,国公夫妇倏地抬眼。

“袅袅……”

柳如玉站起来上前几步拉着苏袅的手,眼圈通红神情急切:“咱们家出了乱子,昨晚你姐姐也是好心替咱们祈福放了天灯……谁知那天灯居然好巧不巧的落到了官仓,那官仓里一大半都是布匹丝绸,沾火即燃……竟是几乎烧了个干净!”

苏袅也惊到了。

官仓给烧了个干净……这赔偿起来绝非小数目。

可赔偿都不是最要紧的,更重要的是,在大年三十这种时候烧了官仓,只这份晦气便足以让圣上震怒。

苏萱这下要倒霉了……

不等苏袅生出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旁边,柳如玉拉住她的手一边抹眼泪:“听说圣上震怒,今晨都没有去大国寺进香,派人来将你爹痛骂一顿……眼下你爹即刻便要进宫去请罪了。”

苏袅便问:“那现在要如何是好?”

想到方才养父母急急派人叫她……苏袅便道:“那女儿进宫去寻九公主,看九公主能不能帮忙求情?”

毕竟如今她还是国公府之人,若想置身事外也做不到,至少先摆出个姿态来。

可这时,苏袅却见柳如玉摇头:“如今找谁都没用,咱们能做的便是认罪、赔偿……圣上与我们家有情分,想来也不会太过苛责。”

对上苏袅略显狐疑的眼神,柳如玉继续道:“袅袅,眼下是咱们家的事……你姐姐是为家人祈福才无意引出乱子,可她入夏后便要与五皇子大婚,若是在这个当口传出她烧了官仓之事,即便是无意间的过错,可大年三十闹出火烧官仓这般不吉之事,怕是会犯了皇家忌讳。”

苏袅先前那份预感再度涌出,她看向柳如玉,一颗心缓缓提起。

下一瞬,她就听到柳如玉说:“袅袅,你能不能替你姐姐认下这桩过错?咱们国公府照价赔偿再负荆请罪,不会有什么严苛责罚,圣上一贯性情宽宥,不会有什么事的袅袅……”